AI會替代心理諮詢師嗎？

文|開亮人生

ChatGPT、DeepSeek等AI大模型的興起，文字能力讓人驚豔，而心理諮詢的重點是&ldquo； 談話&rdquo；， 也是語言工作。

心理諮詢師會被這個AI同行替代嗎？

AI在心理諮詢中初露鋒芒

2022年11月，OpenAI推出ChatGPT，上下文的連貫性，產生類似人類對話的感覺，被稱為&ldquo； ChatGPT時刻&rdquo；。

自此，大語言模型（LLM）的AI路線，迎來持續到現在的高歌猛進。 一個月前的DeepSeek，7天增長1億用戶，微信用了1年兩個月。

有研究者測試了AI的心智理論，也就是理解他人心理狀態狀態的能力，比如發現錯誤信念、讀懂暗示、理解諷刺等。 在比較GPT-4和1907名人類參與者後發現，GPT-4表現達到甚至超越人類。 [1]

AI能力突飛猛進的趨勢，讓人相信其在諮詢中能够勝任更多任務。

去年有一項AI諮詢師與人類諮詢師對比研究發現，基於CBT認知行為療法提示詞工程的GPT-4，在諮詢中對CBT有更高的方法遵循度。 [2]

基於AI的心理諮詢、心理療愈產品也開始井噴，包括虛擬諮詢師、心理問答機器人等等。

諮詢效果受什麼影響？

解開AI替代性謎題的關鍵，在於瞭解心理諮詢起效的覈心機制。

1936年，心理學家索爾&middot； 羅森茨格最先注意到，雖然各種心理療法之間有差异，但是效果大致類似。

這很像《愛麗絲夢遊仙境》中一場都是贏家的比賽：參賽者想何時開始和結束，就何時開始或結束，作為裁判的渡渡鳥最後宣佈：每個人都贏了，每個人都有獎。

羅森茨格用&ldquo； 渡渡鳥假說&rdquo； 比喻各個療法之間的競爭，大家都是贏家。

他認為，心理諮詢效果的差异，並不來自心理療法本身，而是療法背後的&ldquo； 共同因素&rdquo；， 比如期望、關係、與諮詢師的關係等。 [3]

&ldquo； 渡渡鳥假說&rdquo； 是真的嗎？ 諮詢效果到底受哪些共同因素的影響？

1997年，心理學家布魯斯&middot； E.瓦姆波爾德完成了諮詢效果最為系統的元分析，薈萃了1970年到1995年，113項心理療法的對比研究，證實了療法差异對諮詢效果的影響極小。 [4]

這些影響諮詢效果的共同因素，被他綜合進入了&ldquo； 情境模型&rdquo；。 [5]

瓦姆波爾德發現，
當諮訪&ldquo； 第一眼&rdquo； 的初始信任建立後，諮詢效果受到三個路徑的共同作用
&mdash；& mdash;

1. 路徑1：真實關係
   
2. 路徑2：期望形成
   
3. 路徑3：行動迴響
   

首先是真實關係，指諮詢中雙方真誠、開放的互動狀態，超越專業角色，達到人與人的真實連接。 在真實關係中成為自己，這是療愈的關鍵。

真實關係，與人本主義諮詢創始人羅傑斯的觀點如出一轍，他認為的諮詢轉變的三個前提條件是，真誠、無條件的積極關注和共情，這也是在創造真實關係。

然後是期望形成，來訪者認為完成諮詢就能達到目標，如同&ldquo； 信則靈&rdquo； 的安慰劑效應。 期望形成的關鍵，是對於目標達成共識，以及目標達成的解釋和方法達成共識。

諮詢中常說的工作同盟，諮詢師與來訪者，目標一致和任務一致，這是期望形成的重點。 所有療法都有一套自洽的理論和科技，來塑造期望。

最後一個因素，是引導來訪者採取有益的行動。 不是宏大改變，而是最小行動驗證&ldquo； 新活法&rdquo； 的可行性，進入&ldquo； 改變-獎勵-再改變&rdquo； 的正向迴圈。

根據瓦姆波爾德等人的實證研究，三條路徑發揮作用，諮詢效果就會發生。

AI能替代心理諮詢師嗎？

AI在諮詢效果三條路徑上是否能够勝任？

目標是路徑2（期望形成）的關鍵，AI是具有潜力的。 一些人有被AI感動的體驗，內在想法，雖未說出，但被AI表達，產生&ldquo； 被看見&rdquo； 的感覺。 雖然這是一種共情錯覺，但也印證了AI的能力。

路徑2目標達成的解釋與方法，AI也具有優勢，對諮詢知識具有較好依從度。 當前業界的嘗試，通過提示詞工程，使AI基於理論完成解釋。

在在路徑3行動迴響中，AI也有潜力。 當約束來訪者的處境情况，和理論框架，AI能找到針對性的具體建議，說不有靈光一閃的巧妙點子。

所以，樂觀的估計，AI在諮詢效果的路徑2（期望形成）和路徑3（行動迴響）上，具有潜力，能够達到較高的水准，因為它們更多是知識性的。

關鍵問題是，路徑1的真實關係，AI是否能够勝任？

無可替代的人際關係

真實關係基於兩個共同因素，一個是人際關係中的如實呈現，一個是互動中知覺迴響。
[6]

AI無法讓人感到處於人際關係，而如實呈現自己。 這是AI的根本局限&mdash；& mdash;

請想像一個場景：

你心中有個困擾，感到烦乱。 有三種方式來應對，寫在日記本上，與AI對話，或者和某人聊聊？

僅是想像，相信這三種方式，也會讓你產生不同感覺。

你產生不同感覺的原因很簡單&mdash；& mdash; 即使AI發展到足够高度，你也將它視為工具，無法建立人際關係的感覺。 喜怒哀樂，只有與人關聯，才有意義。

存在主義哲學家馬丁&middot； 布伯將關係分為&ldquo； 我與它&rdquo； 和&ldquo； 我與你&rdquo； 兩類，與AI的關係是&ldquo； 我與它&rdquo； 的關係。

這是工具關係，將對方客體化，只在意功能，單方面投射。 但是，反過來也讓自己困在&ldquo； 我與它&rdquo； 的固定腳本中。

工具關係下，所謂的成長只是給問題打補丁，重複原來的老路，將自己限定在特定角色中，無法得到成長。 如同親密關係中，當只有&ldquo； 我與它&rdquo； 的關係，那麼只剩柴米油鹽生兒育女的世俗功能。

真正的成長，是跳出固定劇本。
不思考措辭，不擔心評判，自在感正是&ldquo； 真實呈現&rdquo； 的開始，讓人有可能跳出固有的生活腳本
，重新選擇自己的模式和方向。

不再是出於恐懼、習慣或外界期望而行動，而是基於內在的真實感受和價值作出選擇，進入&ldquo； 我與你&rdquo； 的共在關係。 正如，深刻的親密關係，彼此成自己，會體會到&ldquo； 我與你&rdquo；， 對於生命產生更大的熱情。

雖然，AI也在擬人化嘗試，工具與人際不再是涇渭分明。 比如Replika的虛擬伴侶，通過記住關鍵資訊，在後續對話中提及，創造虛擬人格。

但是，除了科技局限和倫理風險，AI的人造特點，從根本上只會是工具内容，無法產生人際關係。

同樣重要的知覺迴響

人際關係如實呈現，不是諮詢效果的閉環，還需要知覺迴響。

通過多感官通路感知和回應對方狀態，包括言語和非言語維度。 這是AI的另一大限制。

請想像另一個場景&mdash；& mdash;

你不想別人覺察脆弱，强撐地說&ldquo； 我過得很好&rdquo；， 但是眼神卻閃躲地看向窗外。

別人忽略了你神情，只根據&ldquo； 過得好&rdquo； 的話來交流。 你不會有被理解的感覺。

AI覈心基於文字進行訓練，無法關注其他資訊。 同時，無法通過其他管道迴響，比如沉默、眼神、表情等。

正如&ldquo； 7%-38%-55%法則&rdquo； 所展示的，表達情感詞彙時，非語言線索如語調和身體語言的重要性常常超過語言本身。 雖然研究有特定情境，但確實揭示了非語言溝通在情感表達中的關鍵作用。 [7]

現象學哲學家莫里斯&middot； 梅洛-龐蒂認為，身心並不是二元的，人不是&ldquo； 擁有&rdquo； 身體，而&ldquo； 就是&rdquo； 身體。 知覺不是脫離身體的意識活動，而是身體與世界交融的結果。

所以，
真正的知覺迴響，是身體所產生的共感，而不僅是資訊傳遞
。共感互動在理解生命是重要的，當一個人感受到你，當你感受一個人感受到了你，這樣的知覺迴響，才能豐富生命體驗。

只有資訊互動，無法成為有效的知覺迴響，因為對於生命體驗而言，懂得再多道理也無法過好人生，甚至就是生命體驗的束縛。 資訊對生命體驗外的世界才有用。

雖然，AI的多模態情感計算是科技發展方向，從單一模態，綜合視覺、聽覺、生理訊號等多模態訊號，比如文字與語音音調的結合，解釋人類的情感。

但是，除了&ldquo； 眼耳鼻捨身&rdquo； 感知的複雜性，阻礙著AI多模態發展。 同時，具身迴響的也是一種欠缺&mdash；& mdash; 對話的人突然沉默，你可能感到不安，AI的突然沉默，你會認為是故障。

即使擁有了更多物理介面，AI依然是資料處理，根本上缺乏作為存在於世界的身體主體的體驗，數位類比無法創造共感互動。

創造真實關係的諮詢師無可替代

心理諮詢師所創造&ldquo； 真實關係&rdquo；， 是AI無法替代的。 不僅是科技處於早期階段，從根本上具有局限性。

所以，心理諮詢師創造&ldquo； 真實關係&rdquo； 的能力，變得更加重要&mdash；& mdash;

一方面，諮詢師要更成為自己，更强的主體性，讓來訪者更容易進入共在關係，如實呈現。

成為自己的關鍵，是面對生命課題，跳出僵化劇本。 生命體驗的袒露，是來訪者進入共在關係的入口。

同時，提升在共感互動的能力，是知覺迴響的覈心。

共情的技能是重要的，比如覺察來訪者語言與行為的衝突。 但更重要的是，與自己感受同在。 當越發感受自己，越發能感受他人，& ldquo; 自己好像處於對方皮膚下，切身體會到他的情緒和需要&rdquo；。

若將心理知識比作地圖，生命體驗才是疆域。 AI的興起，讓知識變得更普及更智慧，但不是地圖越多，疆域就越寬廣。

諮詢師更需要修通自己生命體驗，以己為橋，支持來訪者拓展自我生命疆域。

細分場景，讓AI更好地服務你

雖然，AI無法創造真實關係，但是其對於療愈領域，帶來了根本的變化，找到借力的管道。

從諮詢效果的基石，真實關係出發，分析療愈場景。 通過兩個維度，如實呈現的關係類型（工具關係/共在關係），和知覺迴響的互動管道（資訊互動/共感互動），構建療愈場景矩陣，來分析AI在不同療愈場景的定位和邊界。

1. 場景一：具體問題解决
   &nbsp； 立足工具關係和資訊互動，價值定位是資訊助手。 測評解讀、情緒日記分析、行為追跡分析等，屬於此類領域。 AI可承擔主要的執行者，而諮詢師設計框架，並監督質量。

2. 場景二：具體課題體驗
   &nbsp； 基於工具關係，但需要的共感互動，產生體驗。 此類場景價值定位是專業引領。 比如，壓力管理課程、情緒調節訓練營、心理劇表演等。 專業人士扮演主導角色，AI可以作為輔助工具，比如需求的識別和細化。 隨著多模態科技演進，可以承擔更大角色。

3. 場景三：內在困擾解答
   &nbsp； 轉向共在關係，但側重資訊互動，價值定位是導師解惑，類似以下場景，困擾的解答、情緒的傾聽、問題的探討。 人的存在就是覈心&mdash；& mdash; 或許因為關係值得信任，或因本就需要個真實的人。 AI在此可發揮事前分析作用，形成初步假設，並在事後提供系統總結，但不能替代本人存在。 但是，虛擬人格的進化，將拓展AI邊界。

4. 場景四：生命體驗擴展
   &nbsp； 基於共在關係，通過共感互動，價值定位為陪伴支持。 深度諮詢、危機干預、人生拓展等生命體驗領域，都需要這種深層次場景。 此時，無條件地進入共在和共感狀態變得重要，而外界是干擾。 AI可以在對話後，成為複盤夥伴，但應避免在對話前和對話中介入，以維護體驗的純粹性。

四象限的療愈場景矩陣，
既揭示AI工具的作用與局限，也能幫助療愈場景中不同參與者，找到重點和路徑。

堅持價值，善用工具

一場諮詢是複雜的過程，不僅有生命體驗的拓展，也有具體問題解决，比如測評解讀。 諮詢師分場景，合理地應用AI工具，不僅能提升諮詢效率，更能提升諮詢效果。

類似諮詢師，通過產品創造療愈價值的創造者，也可以找到具體場景的價值理性，不要被AI工具帶走。

當前AI科技更契合資訊助手，是當前能够閉環的療愈場景。 其餘場景屬於輔助，介入價值鏈的某個環節。

比如心理測評，在某種框架下對自我的解釋，共在關係與共感互動不是測評的重點，AI能够給出更針對性、個性化的解釋，具有獨特的作用。

心理諮詢等療愈的用戶，明確當前需求的重點。 不同需求指向不同的療愈場景，也决定了AI在其中能發揮的作用邊界。 認清自身需求的重點，更好地獲得成長支持。

&ldquo； 無論我們熱情肯定還是否定科技，我們都始終不自由且被束縛於科技&rdquo； [8]，持續反思AI將如何重塑諮詢關係和個人成長，才是豐富生命體驗的管道。

參考資料：

1. &nbsp； Strachan, J. W. A., Albergo, D., Borghini, G., Pansardi, O., Scaliti, E., Gupta, S., Saxena, K., Rufo, A., Panzeri, S., Manzi, G., Graziano, M. S. A., & Becchio, C. (2024). Testing theory of mind in large language models and humans. Nature Human Behaviour, 8(7), 1285– 1295. ↩ ︎

2. &nbsp； Iftikhar, Z., Ransom, S., Xiao, A., & Huang, J. (2024). Therapy as an NLP Task: Psychologists’ Comparison of LLMs and Human Peers in CBT. ArXiv,abs/2409.02244. ↩ ︎

3. &nbsp； 布魯斯&middot； E, 瓦姆波爾德，& amp; 紮克&middot； E, 艾梅爾. （2019）. 心理治療大辯論（任志洪，Trans.）. ↩ ︎

4. &nbsp； Wampold, B. E., Mondin, G. W., Moody, M., Stich, F., Benson, K., & Ahn, H. (1997). A meta-analysis of outcome studies comparing bona fide psychotherapies: Empiricially,” all must have prizes.”. Psychological Bulletin, 122（3），203. ↩ ︎

5. &nbsp； Wampold, B. E. (2015). How important are the common factors in psychotherapy? An update. World Psychiatry, 14(3), 270– 277. ↩ ︎

6. &nbsp； Gelso, C. J. (2011). The real relationship in psychotherapy: The hidden foundation of change (1st ed). 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. ↩ ︎

7. &nbsp； Albert Mehrabian. (2025). In Wikipedia. ↩ ︎

8. &nbsp； The Question Concerning Technology. (2024). In Wikipedia. ↩ ︎